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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生八零当寡妇,虐渣致富两不误孟月仙傅淮川

落袋为安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孟月仙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,可透过人群缝隙,竟然看见人堆中间的顾北,眼瞅着顾北挨了一巴掌,顿时热血上涌,冲进人群里头。她这一巴掌直接打懵了女学生,周遭围着的男男女女一下炸了锅。一直冷眼旁观的陈远立马站了出来。“劝你别多管闲事!”“我要是管呢?”“妈?”顾北震惊孟月仙的突然出现。陈远一看冲出来的竟然是顾北的亲妈,顿时变了脸色,围着的人越来越多,他面子上下不来,还是梗着脖子继续装。“阿姨,我们都是朋友,在开玩笑,顾北,你说,是不是开玩笑?”顾北捂着脸又惧怕陈远的身份。“妈,我们走吧,我没事……”孟月仙不为所动,“走什么走,我倒要看看,什么狗东西敢当街咬人!”围着的人群发出阵阵笑声,赫赫有名的陈远大公子也有被骂的一天。陈远顿时变成了猪肝脸。...

主角:孟月仙傅淮川   更新:2025-05-20 21:02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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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孟月仙傅淮川的其他类型小说《重生八零当寡妇,虐渣致富两不误孟月仙傅淮川》,由网络作家“落袋为安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孟月仙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,可透过人群缝隙,竟然看见人堆中间的顾北,眼瞅着顾北挨了一巴掌,顿时热血上涌,冲进人群里头。她这一巴掌直接打懵了女学生,周遭围着的男男女女一下炸了锅。一直冷眼旁观的陈远立马站了出来。“劝你别多管闲事!”“我要是管呢?”“妈?”顾北震惊孟月仙的突然出现。陈远一看冲出来的竟然是顾北的亲妈,顿时变了脸色,围着的人越来越多,他面子上下不来,还是梗着脖子继续装。“阿姨,我们都是朋友,在开玩笑,顾北,你说,是不是开玩笑?”顾北捂着脸又惧怕陈远的身份。“妈,我们走吧,我没事……”孟月仙不为所动,“走什么走,我倒要看看,什么狗东西敢当街咬人!”围着的人群发出阵阵笑声,赫赫有名的陈远大公子也有被骂的一天。陈远顿时变成了猪肝脸。...

《重生八零当寡妇,虐渣致富两不误孟月仙傅淮川》精彩片段


孟月仙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,可透过人群缝隙,竟然看见人堆中间的顾北,眼瞅着顾北挨了一巴掌,顿时热血上涌,冲进人群里头。

她这一巴掌直接打懵了女学生,周遭围着的男男女女一下炸了锅。

一直冷眼旁观的陈远立马站了出来。

“劝你别多管闲事!”

“我要是管呢?”

“妈?”顾北震惊孟月仙的突然出现。

陈远一看冲出来的竟然是顾北的亲妈,顿时变了脸色,围着的人越来越多,他面子上下不来,还是梗着脖子继续装。

“阿姨,我们都是朋友,在开玩笑,顾北,你说,是不是开玩笑?”

顾北捂着脸又惧怕陈远的身份。

“妈,我们走吧,我没事……”

孟月仙不为所动,“走什么走,我倒要看看,什么狗东西敢当街咬人!”

围着的人群发出阵阵笑声,赫赫有名的陈远大公子也有被骂的一天。

陈远顿时变成了猪肝脸。

刚转学来的顾北清冷貌美,让他眼前一亮,顿时来了兴趣,外地人他也不是没玩过,只不过需要循序渐进。

先来个狂轰滥炸,日久生情,真情告白,接着就是水到渠成。

可这顾北还真是个榆木疙瘩,他百试百灵的招数到了她这,一招都不好使。

那就别怪他来点硬的。

“阿姨,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爸是谁,我爸是陈刚!”

“我要是你爸,我直接把你掐死,省得出来丢人现眼。”

周围的笑声更大,陈远气急败坏伸手推向孟月仙,“臭表子!你以为你是谁!”

刚碰到她的肩膀,孟月仙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陈远脸上,陈远捂着脸直接被打懵了。

长这么大,还没有被人动过一个手指头,眼前的穷酸泥腿子竟然敢动手?

“你敢打我?”长得人高马大的陈远举起拳头。

身周的小喽啰一看陈远动手,也纷纷上前。

孟月仙一见人多手杂,双拳不敌这么多双手,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,自己可打不过。

“杀人啦,杀人啦!”孟月仙扯着嗓子一顿嚎,滑溜溜躺倒在地。

还在外圈的人看不清状况,只听见喊声,门卫大爷眼看出了大事,这才姗姗来迟。

顾北懵了,站在孟月仙身后,还没搞清状况,人群就涌了上来,接着就见亲妈躺倒在地上。

她趴在孟月仙身上哭个不停,以为亲妈真的被打死了。

眼见出了事,半大的小伙子小姑娘愣在原地,再也不敢动。

门卫大爷见孟月仙闭着双眼,一动不动,赶紧叫人,抬着孟月仙就往医院跑。

这要是出了人命,吃不了兜着走。

陈远也懵了。

他就狠狠推了她一把,怎么就倒了,怎么就昏迷不醒了。

孟月仙听着顾北的哭喊,依旧不敢睁眼。

这要是睁眼就露馅儿了。

到了医院,该做的检查都做了,孟月仙一直嚷嚷头晕,恶心,让大夫犯了难。

等到折腾完,趁着门卫大爷去门口打电话的功夫,孟月仙这才没了刚刚的虚弱模样,开口安慰哭蒙圈的顾北。

“我没事,你不用着急。”

顾北看孟月仙神色如常,一扫刚刚的虚弱,心才落回肚子里,紧紧抓着孟月仙的手,“妈,我害怕……”

“没事没事,一会儿你别吱声。”

孟月仙倒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想的。

看见顾北挨打,她只想上前拼命,最后想着不如把事态闹大,收不了场。

过了一会儿,门卫进到病房里,坐在病床边开口,“你这差不多就行了,你说你惹谁不好,非要惹人家陈远,他爸可是深市最大的电子厂厂长,家里有头有脸,一个小手指,就能把你们全家按死。”

孟月仙捂着脑袋装虚弱,“现在是法治社会,我不信光天化日杀人灭口!你们学校不管,我就告到市里,市里不管我就坐火车去京市!”

“我不跟你说,一会儿校长就来,他跟你说。”门卫大爷本来还想抢功,提前就把这乡下来的农村妇女吓唬住,结果适得其反。

孟月仙眼睛一闭,横下心来。

光脚的不怕穿鞋的,今天她要是退一步,顾北就要退一辈子,她必须要争这口气。

天色暗下,顾北坐在病床边上,心里七上八下。

“妈,这事儿越整越大了,要不就算了……”

“算不了,他还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儿?”

孟月仙继续刨根问底。

顾北压根不敢张口。

她不敢说被堵在厕所,被上下其手。

也不敢说,他们对自己说的污言秽语。

只是默默流着眼泪。

孟月仙叹了口气。

“北,我不逼你,但是我想让你明白,虽然我们现在穷,可我们也有骨气,不惹事不代表我们怕事,就是撕也要撕下一块肉来,让他们知道我们泥腿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。”

顾北吸着鼻子,眼泪夺眶而出。

“妈,我害怕……我害怕我们刚拥有的新生活被打破,我害怕再也上不了学,我害怕麻烦会越来越多,我就想忍下去,我真的努力忍……”

终于再也忍不住的顾北,放声哭泣,断断续续说了自己内心的苦楚。

孟月仙拉着她的手,心里又酸又胀。

“妈知道,你总是最懂事,懂事得让我心疼,我能解决好,你相信我。”

又过了没一会儿,校长匆匆赶到,孟月仙正在给顾北擦眼泪。

“你是顾北的母亲?今天的事我听说了,既然你没什么事,那就办下出院,校方也不追究顾北同学的责任。”

“责任?”孟月仙看着趾高气扬的校长,眼神冰冷。

“如果你还不依不饶,那我觉得顾北同学不适合再继续呆在本校。”

“凭什么?那陈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你们这么包庇他?”

“你乖乖出院,该有的营养费损失费尽管提,顾北也能继续上学。”

“我不要钱,我要陈远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我女儿道歉。”

“赔偿不要?要道歉?你要不再认真考虑一下。”

“我刚刚已经报公安了,一会儿公安会来做笔录。”

校长脸色大变,顿时坐不住。

“多大点事,你怎么报公安?”

“多大点事儿?当街行凶杀人!”


回程的路上,孟月仙坐在车篷里变了脸色,顾西凑上来问道。

“咋了?”

“好日子快到头了,回去告诉你丽姨,抓紧时间。”

顾西也跟着变了脸色。

“就因为压我们进货?”

“大肥肉谁不想叨一口……”

孟月仙在心里默默算钱。

这些日子全家齐上阵,抛开买车进货租库房等等费用,手上已经攒了小十几万块钱。

现在的房价还没有飞涨,新楼盘一平方千元左右,手里的钱也只够买一套,手里还得留出做生意的本金,还是有些捉襟见肘。

本来还指望多挣些日子,直接买下几套房来,也就目的达成,还是比预想来的更快。

等到他们回到仓库,关紧大门,门外的角落,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,看了一会才离开。

第二天傍晚,那个男人匆匆赶到李家旺的家里,一脸惊喜。

“你不知道,他们拉到边上的村子上,一件衣服卖十几二十块钱,那人都抢着要!”

李家旺手里的烟一个夹不稳,直接掉在地上。

“卖这么贵?”

“谁说不是呢,要不是你让我跟踪,我怎么知道这么一条财路,还真是闷声发大财。”

就连李家旺也没有想到,这个财路这么简单。

她从自己这里批发是按斤买,成本奇低,转手一卖,翻了几十倍。

吃亏的竟然是自己?

抽烟的李家旺思索了片刻,直接对着小舅子嘀咕了一会儿,小舅子的脸上喜色渐浓,不住点头。

“姐夫,还是你有招,我这就去办。”

……

第二天,孟月仙跟顾西按计划往清水村去,刚到村口,就见着一伙人正在吆喝售卖。

“甩卖!甩卖!十五块钱一件!”

孟月仙头皮发麻,顾西傻眼。

“走,换地方!”孟月仙沉着声音指挥。

村子那么多,不怕没地方卖。

也是因为这么一耽搁,今天也只去了一个村子。

围绕深市大大小小437个村落,现在他们全家跟陈丽丽一家才跑了一百个还不到,已经出现了竞争对手。

顾西这才回想到之前孟月仙的担忧。

“妈,我们这还能再卖卖,到时候我们本钱多了,可以在乡镇开个门面,也能挣钱。”

孟月仙想了想,“就怕人家也是这么想的,先走一步看一步吧。”

接下来的日子,两家人三辆车,早出晚归抢时间,争取用最快的时间出货。

囤货刚卖到一半的时候,孟月仙赶紧去进货,李家旺脸上的笑容不变,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。

“最近这原料大涨,瑕疵货就不能按以前的价格卖了,现在是按件算,一件五元钱。”

孟月仙低头思索了片刻,“那我先不拿了,还有点囤货。”

李家旺还以为孟月仙为了挣钱也能咬牙进货,结果直接就走了?

他倒是打定主意,孟月仙还会回来。

自信的原因是陈丽丽告诉孟月仙的。

“边上的厂子我都去问过,现在瑕疵货根本拿不到,都低价卖给自家亲戚,全都去跑乡镇,还有些小厂,直接用大货车拉横幅,下去转着卖……”

陈丽丽挣了这波快钱,尝到了甜头,自然还想接着做。

可现在这个价格涨得跟新款相差无几,新款短袖衬衫进价也才七块钱。

孟月仙知道李家旺的算盘。

“他定五块钱,是因为他的厂子大,库存够多,还想在我们两家叨点肉吃。”

“那?”陈丽丽想听她的意见,因为自己此时没了主意,又想接着赚,又有点看不清形式。

“我们现在换厂拿新款衬衫短袖,也卖十五,用新款去拼积压款。”孟月仙想了想,也只有这个招。

陈丽丽眼睛一亮,“是啊,都是十五,新款那肯定是比积压货好看。”

“但是也做不长,别人会紧跟上来,捎带脚的事儿,我们两家最后再进一次货,把价格谈到最低,能挣几天算几天。”

陈丽丽点点头,眼下也只能这么办。

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安生日子,孟月仙手里的货已经所剩无几,整个深市周围的村庄则越来越热闹。

手拿瑕疵货的各路神仙,轮番上阵打擂台,市场搅和的乌烟瘴气。

价格战一打起来,受惠的是消费者,受伤的是卖家。

原来卖十五一件的衬衫短袖,现在已经跌到了八元,而频繁去乡下的结果是消费群体就那么多,购买力开始疲软,再也回不到孟月仙最开始时候的繁荣。

如今只有顾西一个人出摊,他找了些门路,开始批发些日用百货,还能有点进项,顾东两口子正在处理最后的一点尾货。

最近孟月仙白天都会出去转,到处看房。

两兄弟做生意除了本钱是她掏的,剩下都各算各的,顾东两口子挣了差不多八万,顾西也有差不多五万。

为了丫蛋上学,孟月仙想让顾东两口子先买房再说,后面再想想看,能做些什么生意。

现在的房价虽还没暴涨,可眼下手里的几万块钱也不太够看。

她看了几天,都迟迟难下决定。

深市五个区,东湖区是中心区域,吸引大批的香江人来此定居,大多是商品房,价格自然最高,一个平方要八百到一千元左右。

青山区名校最多,如今大力发展,房价七百到九百元左右。

还有剩下的三个区,秀安,岗口,福地就低廉许多,更多的是棚户区自建房,待开发。

而自建房手续并不完善,后期被征收会很复杂,要看卖家是否靠谱,需要拼概率。

孟月仙不太想拼这个概率,毕竟交过学费。

每个区只有一个楼盘,都是早期建设的住宅小区,低楼层,生活设施也并没有那么完善。

胜在房价低廉,一个平方四到五百元。

孟月仙想多看看再说,到时候跟顾东两口子商量商量,再做决定。

刚看完房子回来的孟月仙,刚骑到了下步村的路边,远远瞧见两个男人。

其中一个男人的脸,让她毕生难忘。


灵堂里人头攒动,许多人都已赶到。

痛哭流涕人群有老有少,都是得了傅老太的恩情,前来悼念。

傅淮川带着孝帽,穿着孝服,突兀地站在人群之中,被动地接受每一次次握手,那些人的眼泪和呜咽让他难以呼吸。

孟月仙站在他的身后,指引每个人的去处,适时的安慰。

迎来送往直到下午,孟月仙消失了一会,再回来时,手里拿着一个饭盒。

傅淮川个子高,穿着孝服戴着孝帽,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。

那个与人群疏离的孤单身影,只需看一眼,就让孟月仙心口隐隐发闷,他被傅老太彻底遗留在这个世界。

“你先去吃一口,这边我顶着。”孟月仙把饭盒交到他的手上,摘下他的孝帽,推他离开。

孟月仙把孝帽戴在自己头上,站在那里,迎接那些人的悼念和哭泣。

“程老师是个好人,如果没有她,就没有我的今天……”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鞠躬流泪,站起身的时候,跟在一旁的年轻男人恭敬地递上一个手帕。

“青云就是人太好了,好人不长命……”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佝偻着腰,眼睛湿润。

她从那些人的口中,一点点知道她的姓名,她的生平,她所做的事业。

不再是那个爱骂人打人生活无法自理的傅老太。

她叫程青云,是一位在职三十二年光荣退休的老教师。

不是傅远山的妻子,不是傅淮川的妈妈,她有了自己的名字,职业,生平,事迹。

傅淮川手里端着饭盒坐在灵堂的角落里,疲惫地看着那张黑白照片。

直到傅老太躺在火化床,最后家属瞻仰遗容的时刻,傅淮川还没有真实感。

他看着她被推进去,听见机器启动的轰鸣声,感觉到孟月仙温暖的手紧紧拉着他的手,而他的手心冰冷,里面都是汗水。

直到骨灰盒被放在他的手中,他还在质疑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。

孟月仙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,接过他手中的骨灰盒,“去缴费。”

傅淮川这才梦醒一般,跟着工作人员去窗口。

等他走出殡仪馆,孟月仙就站在车旁。

“我不知道你们这边的习俗,要不要请师傅,选日子?”

傅淮川摇了摇头,“不迷信这个,我自己去就行,我先送你回家吧。”

“先回你家,我收拾收拾东西,老太太不在了,我也不用来上班了,明天下葬了我再走。”

就在这一天两夜里,傅淮川俨然习惯孟月仙的存在,她突然说辞职,他还恍惚了一瞬,喉咙干涩地‘嗯’了一声。

回去的路上,孟月仙突然想起来什么。

“那天晚上,是你送我去的医院,你还记得吗?”见傅淮川的表情迷茫,她接着提醒,“暴雨那天,我抱着孩子,你送我去医院。”

傅淮川想了想,回忆起那天晚上狼狈的女人。

“是你?”

“那天你留的地址都湿透了,我还要还你钱呢。”

“不用,这两天谢谢你。”傅淮川话很少,但还是感激孟月仙的帮忙。

刚一到家,傅淮川手里抱着骨灰盒直接上了楼,“你早点休息。”

“嗯,你也是。”

楼上楼下的两人,一夜辗转反侧。

第二天一早。

傅淮川揉了揉太阳穴,睁开眼。

下楼就看见孟月仙在厨房里忙活不停。

孟月仙往面粉盆里打上一颗鸡蛋,撒了些细盐,温水和面,用擀面杖擀成薄厚均匀的大饼,大饼上撒一把玉米面,将面饼对折再对折,用菜刀切丝,手一抓,抖一抖下到滚水里,煮好放进冷水里冲洗过凉。

用冰箱里现成的青红甜椒,和肉丝一起煸炒勾芡,最后制成青椒肉丝卤,浇在面条上。

面条劲道弹滑,每一根面条都被卤汁包裹,泛着油润的光泽,每一口都能同时品尝到面条的爽滑、肉的鲜嫩和青椒的清香。

傅淮川坐在餐桌前,看着孟月仙忙碌的背影怔怔出神。

孟月仙坐在对面,两人吃着面条。

“你这个胃还是按时吃饭,冰箱里有我昨晚蒸的包子花卷,饿了热一下。”

傅淮川抬头看了看吃面的孟月仙,阳光在她的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
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,在心里冒了一个小芽。

傅淮川开车,两人来到背靠大山面前是海的公墓。

孟月仙看着傅淮川把骨灰盒放进墓穴里,公墓工作人员把石板将墓穴封盖,一个人的一生在这一刻尘埃落定。

傅淮川的背影,冷静又克制,两人无言地站了许久。

回去的路上,孟月仙坐在车上侧着头,看着海岸线发呆。

没想到第一次看海,是在这种情况下。

初来深市,为温饱奔波,刚见起色,又起波澜,全家人一起看海的愿望,拖了又拖,还有答应傅老太的见家人,也成了遗憾。

傅淮川手握着方向盘,看着前方连绵的山路,踌躇了片刻开口。

“你可以不走。”

孟月仙转过头,笑了笑,“还是算了,我也有点自己的事要忙。”

车开到上步村的巷子口,孟月仙下车,傅淮川把准备好的信封从车窗递了出去。

“工资。”

孟月仙接过,不放心地看了看他,“那我走了。”

傅淮川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,她见过他的茫然和无措,陪他一起经历这一切,现在就要说再见。

他面无波澜,只是忍不住看向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人影。

孟月仙早在出事当晚就给房东王老太打了电话,说了情况,让她转告家里。

三天没回家,她着急找货源的事儿。

刚到家就听留在家的红梅告诉自己,陈丽丽租了摊子,去摊位上找她。

熟悉的街许久没来,萧条不少,再没有从前的人流如织,只有三三两两的人闲逛,也没有要买的意思。

等她找到陈丽丽,见她正在吆喝卖货。

“姐?你可算回来了。”

“我这事儿赶事儿,帮我问得咋样了?”

“做秋冬的厂子大部分集中在福地区郊区,我也不熟悉。”

“行,我去跑跑。”

孟月仙匆匆离开,回到家换了身衣服。

挑了件浅蓝色的衬衫,搭配直筒牛仔裤,回力鞋,衬衫掖进腰里,看着利落不少,陈丽丽不在,她就把头发编成了蝎子辫,又擦了一点点润唇膏,这才骑车去往福地区。

三区挨着,倒是不远,孟月仙看着一个挨一个的厂房丛林,不知道从哪下手。

只能就近就先问问看。

眼前的这家服装厂,厂房不仅占地大,厂门都阔气,来来往往的工人穿梭,捆扎成大包的货物堆随处可见。

“你好,我是巧丽服装厂李家旺李主任介绍来的,说这边有服装加工合作的事可以聊聊,您看方便帮我通报一声吗?”

门卫看着眼前的女人,打量了一番,这才拿起电话。

孟月仙如愿进了厂房办公室,眼前的男人皱了皱眉毛,不友善的目光上下看了看她。

“你要这么点货,出不了。”


顾东脸色变得难堪,脸慢慢涨红,孟月仙赶紧接了话头。

“我们外地人在这讨生活确实难,可我们也不偷不抢,本本分分,挣到钱是运气好,挣不到那也怨不了别人,阿姨,我们先走了,明天再过来开走。”

孟月仙不想做口舌之争,带着顾南红梅离开。

回家的路上,顾南忍不住说了心里话。

“妈,为啥他们本地人老是觉得我们低人一等,明明是我们在做他们不想做的营生,明明他们吃不了苦,挣不到钱。”

孟月仙转头看着顾东年轻的脸庞,“咱要是解释,就什么都不用干了,人活着,要么被人说,要么说别人,谁都逃不掉,与其跟人争辩,不如自己争气,钱在兜里,自然腰杆子硬,王婶儿对咱有恩,咱念着恩情,这糟老头子嘴刺挠,就让他说去,又不少块肉,挣了钱,咱就租个房子堆货,自然不用听他墨迹。”

顾东不吱声,红梅用手肘杵了一下他。

“妈说的是,咱现在刚开始,以后挣了钱,谁的脸色都不用看。”

对于顾东,孟月仙更信任儿媳妇红梅。

人总得变通,北方人本就脾气直来直去,不适合做买卖,只有改变性格,才能改变命运。

天色暗下,孟月仙骑上自行车赶去上班,顾东虽然轴,但还是心疼她。

“妈,咱要是整起来了,你就别去上班了。”

“到时候再说。”

孟月仙敷衍一句,就匆匆上班。

服装生意固然好,可那也不是自己的买卖,她谁都没说的是,她想做的是餐饮。

八九十年的,北方人靠着自己卖饺子走遍全球。

她觉得自己有这实力,能靠着这门手艺,给自己挣个养老钱。

服装生意挣钱,可并不是她擅长的。

可这些她谁都没告诉,只在心里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,等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。

等她赶到傅家,玉兰脸色有些为难。

“月仙姐,我哥一天不在家,就等着我回家做饭,兴许是我做的饭菜不合口,老太太连晚饭都没吃……”

孟月仙想了想,开口承诺。

“以后我来做晚饭,不碍事。”

孟月仙已经跟傅老太处出了感情,既然拿了人家这么高的工资,自然得好生对待。

玉兰高兴,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,赶紧点点头匆匆离开。

冰箱里是玉兰白天买的菜,孟月仙看着一块新鲜的里脊肉撸了撸袖子。

里脊肉切薄片,加了调料腌制,再把浸泡淀粉的清水倒掉,倒入少许油,将肉抓匀裹满淀粉,下锅炸制。

炸好捞出,再次复炸,调制糖醋汁,搭配葱姜胡萝卜丝,翻炒颠锅,撒上一把香菜段,出锅装盘。

酸甜的锅包肉带着有些刺鼻的香醋味儿,咬开金黄酥脆的外皮,内里却鲜嫩多汁,精心调配的糖醋汁,酸度和甜度达到了完美的平衡,既不会过于酸涩,也不会甜得发腻。

这是重盐北方菜系里少有的酸甜口女士菜。

就着现成的油锅,孟月仙又把切成滚刀块的茄子、土豆炸至表面金黄,再与青椒一起爆炒勾芡,最后淀粉勾芡,就是大名鼎鼎的地三鲜。

虽然都是最为普通的三样蔬菜,可这么一炒,就是最为下饭的素菜。

主食就做了最简单的疙瘩汤,西红柿丁倒入油锅中煸炒出汁水,添水烧开,将刚刚搅出的面疙瘩倒入汤中,加入新鲜的白菜丝。

清淡又不寡淡,晚上吃最好消化。

一老一少吃过饭,在外转了几圈,早早睡下。

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,下班回家的傅淮川站在自家冰箱前,看着里面提前预留的菜饭呆呆出神。

等到第二天一早,孟月仙看着水池里叠放好的碗碟,会心一笑。

今天可是个大日子,孟月仙自行车蹬得起劲,等她来到王老太的院子,顾东跟红梅已经在车里整理衣服。

“妈,我们刚数过了,一共七百多件衣服,算下来一件成本一块三左右。”红梅有点兴奋,夜市摊她们逛过,别人都是卖五块六块,他们这么多的衣服,如果真能卖出去,能挣不少钱。

王老太站在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三人,“小孟,你们要去哪里卖?”

还没等孟月仙说话,房东老头端着茶缸子走了出来。

“去哪里卖?一次敢搞这么多,卖不出去才好笑。”

孟月仙也不解释,“王姨,我们先走了。”

“去吧去吧,慢慢开。”

等三蹦子刚一开出大门,王老太看着刚要出门的老头子,忍不住说道。

“有话就不能好好说。”

“你非跟她们牵扯,三十五块的房租,你一下给减了十块钱,脑子哪里去了。”

房东老头还是念念不忘,习惯性沉默的王老太也不回嘴,直接进屋。

顾东骑着三蹦子,一路冒烟赶到了离市里最近的坝儿村,停在了村口树下。

婆媳两人早在车里换好了衣服,红梅年轻,穿着粉色半袖一条喇叭裤,孟月仙挑了一件白色荡领短衫,穿了一条波点半裙。

想着穿出来当模特,给自己的货也好打个样儿。

帆布车篷被掀开,露出里头的金属架,刚好可以挂些样品,方便展示。

孟月仙学着摊贩卖衣服的模式,地上铺了一条旧床单,把衣服一点点摆放在地上。

刚一摆上,就有个女人凑上来。

“怎么卖?”

“这件?20。”

女人又指了指红梅身上的短袖。

“那件有吗?多少钱?”

“有,都有,那件15。”

刚刚出发的时候就定下好价格,基础款衬衫短袖15一件,裤子都卖20,裙子都25。

女人问完价就匆匆离开,撇下搬货的三人面面相觑。

红梅心里有点打鼓。

“妈,咱是不是卖太贵了……”

当时定价的时候,红梅以为也跟市里摆摊一样的价格,孟月仙摇摇头。

“市里竞争大,同行挤压,利润就那么一点,你卖贵了,就去别家买,这乡下,谁会专门来卖衣服,我们先按这个价格试试,不行再调价。”

三人还没搬完,刚刚的女人带着好几个女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。


孟月仙喝得小脸通红,眼睛却越发明亮。

陈丽丽一只手扶着脑壳,有点发昏,一只手竖起大拇指。

“月仙姐,你这酒量了不得。”

“女人自带三两酒,我今天超常发挥了一下。”

孟月仙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,这一瓶酒二十块,她们喝了两瓶,就是四十块。

还真别说,好酒它不上头,喝这么多,她也没难受。

“服务员,打包!”

一桌子的好菜,根本没吃两口,有的菜还没动过,什么龙虾,螃蟹,海螺,都是些贵的要命的海鲜,还有卤味拼盘。

就光这一桌子酒菜,就花了一百八十块钱,再算上两包中华,还有打车费……

孟月仙一算真是肉疼心口疼。

但是她觉得花得值,这个钱也必须花。

这一片的服装厂她也打听得七七八八,只有这家服装厂的衣服品类最全,体量最大。

只要搞定李家旺,就不用去各个小厂收散货,大大节省时间和精力。

打包好的菜,孟月仙拿了一半给陈丽丽,都是些这辈子没吃过的好东西,陈丽丽欣然收下。

陈丽丽就像是孟月仙的贵人,总是能解她的燃眉之急。

这些孟月仙记在心底,总有报答的时候,只不过不是现在。

陈丽丽还想省钱,说走回去。

孟月仙倒是没问题,看陈丽丽的模样还是决定打个车。

将陈丽丽扶回家,石老千只是心疼老婆喝醉受苦,一点没有苛责孟月仙的意思。

等孟月仙摇摇晃晃回到家,简单洗了洗,直接上了二楼,蹑手蹑脚躺在自己床上。

浑身的酒气让顾北睁开眼。

“妈?你喝酒了?”

“嗯……”孟月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,脑袋天旋地转。

“我给你冲点糖水。”

顾北窸窸窣窣起身,等她端着糖水进屋,只见孟月仙趴在垃圾桶上,哇哇直吐。

原来所谓的好酒量,都是孟月仙压制的结果,闭上眼,天旋地转的眩晕感,让她实在忍不住,胃里翻江倒海。

顾北心疼地拍着孟月仙的后背,不知怎么才好,想到去问问大哥,家里只有大哥偶尔出去喝酒,他一定知道怎么缓解。

她刚一起身,就被孟月仙拉住。

“别去找你哥,我喝点水就好了。”

“你咋喝成这样?”

“是啊,我咋喝成这样?下次再喝成这样,我就自己甩大嘴巴子……”

孟月仙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到床上,等她睁开眼,毒辣的太阳高悬,家中安静,只剩下她一个人。

她捂着脑袋,端起床边的水杯,咕咚咕咚猛灌,这才好受一点。

地上一尘不染,自己的衣服也已换好,她往阳台上看,昨天脱下的几件衣服都挂在晾衣绳上,早已晒干。

孟月仙突然想起上辈子,顾北疯疯癫癫的样子。

她快速地摇了摇头,浑身泛起鸡皮疙瘩。

那是上辈子的事,这辈子,她要守好小家,守好每个孩子,她可以。

睡醒的她在家里收拾一通,从酸菜缸里拿出两颗酸菜,装进袋子里挂在车把上,提前去上班。

虽说玉兰替班,孟月仙直接把当天的工资给她,可还是觉得过意不去。

最近天气越来越热,玉兰提过自己没胃口,她想着包点酸菜饺子,换换胃口。

早早就到的孟月仙让玉兰有点意外,又说给自己包酸菜饺子,就更意外了。

从小到大从来没人专门给她做饭吃,都是她做饭给别人吃。

上次孟月仙包饺子,她不觉得那是专门为她做的。

可这次呢?

玉兰眼窝子深,不爱哭,可还是有点迷眼睛,她转过头,用手搓了搓,再转过来时,面色如常。

孟月仙从冰箱里掏出上次她熬猪油剩的猪油渣,在菜板上剁碎,放进刚剁好的酸菜馅儿里。

和了烫面,手脚麻利擀饺子皮,包饺子。

傅老太坐在一边看着孟月仙包饺子,很是安静,不吵不闹,也不骂人。

玉兰洗了手,也在一边跟着包饺子。

房间里静悄悄,只有擀面杖撵着面皮的咕噜声。

灶上的蒸锅呼呼冒出热气,孟月仙抬盖,把捏好的饺子一个个放在笼屉上,就去收洗刚刚用的锅碗瓢盆,等她收整好,关了灶火,饺子也出锅。

锅盖掀开,升腾的白雾将厨房氤氲成仙境,白胖的饺子们紧紧挨在一起,很是好看。

吊扇转出的微风流淌,三个女人坐在餐桌边享受刚出锅的饺子。

一口咬下,酸香混着麦香,酸味不尖锐,反而被油渣的淳厚调和,滚烫的汤汁瞬间充斥口腔,酸菜脆嫩爽口,在齿间“咯吱”轻响。

玉兰吃得停不下来,孟月仙还在喂傅老太,她面前的一盘饺子已经下肚。

“你吃得惯吗?”

“嗯,好吃。”

玉兰是真的喜欢,这是她没吃过的味道,不仅美味,而且开胃。

胸中淤堵着的燥热,缓解了不少。

玉兰不是为了帮忙才答应加班,单纯为钱,而孟月仙是为了让她加班才给她包饺子吗?

她不知道。

吃过了晚饭,玉兰离开,孟月仙推着傅老太在小区里避暑。

虽说屋里都有吊扇,可她还是觉得傅老太多出去吹吹自然风更好。

在孟月仙的精心护理下,傅老太的褥疮早已痊愈,偶尔还可以扶着从轮椅上站起来,走上两步。

傅老太对于孟月仙的夸夸很是受用。

在与孟月仙在一起的时候,傅老太骂人的频率也越来越低。

散步过后,孟月仙给傅老太好好洗个澡,安顿睡下,这才好好给自己洗了个澡。

昨天宿醉,今天困意更甚,闭上眼就昏睡。

夜深人静,蝉鸣声声。

傅老太家门口站着疲惫的男人,正在拧动钥匙。

开门进屋,男人换好鞋,把行李袋放在沙发上,自己也陷进沙发,左手摘下眼镜放在桌面,接着两个指尖捏着眉间放松,右手解开领口的扣子。

刚放松片刻,他站起身,走进傅老太的卧室门口,定定地看了看这才转身。

孟月仙背着身躺在床上,薄毯覆在身上,只露出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床边。

傅淮川只飘过去一眼,五脏庙咕咕叫嚣起来。

他捂着胃,皱了皱眉,总是记不起吃饭这件事。

也不知道冰箱里还有没有面包,他还是走进厨房,打开冰箱。

不同于从前的杂乱摆放,冰箱里的蔬菜水果整整齐齐,看着很是让人舒心。

只有一盘饺子孤零零地摆在第二层。

这是他唯一能吃的东西。

他犹豫了一瞬,胃开始隐隐作痛,还是伸出了手,端出饺子,塞进微波炉里。

耐心等待了三分钟,打开微波炉,一股子酸爽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子。

尘封的记忆像是被打开的汽水瓶,‘啵’的一声,炸开了一小撮烟花。

他愣了愣,转过头看向傅老太隔壁的卧室。


这钱跟直接揣到口袋差不多,孟月仙高兴地应下。

“去,咋不去,现在就去。”

“成,那我等你,我让幺妹送你过去。”

红梅有点担心,“妈,要是不好干就回来,这个月难点,下个月就好了。”

“放心,这两天辛苦你照顾家里,顾南,你明天先别去,我把钱给你,你去找房东王奶奶拿证明,把你两个妹妹送去学校报名上课,剩下的钱交给你嫂子。”

顾南点点头,接过钱。

“顾西,丫蛋儿看紧了,要是少根头发,我就找你算账!”

“妈,少根头发,你就把我剃成秃子!”顾西现在越来越会贫嘴。

孟月仙抱起丫蛋儿,在她的小脸蛋儿上亲了又亲,“等奶奶回来,咱们顿顿吃大排骨。”

丫蛋儿最喜欢吃排骨,晚上就念叨,孟月仙放在心里。

“红梅,该买肉吃就买肉,别省,吃饱了才有劲儿干活,咱现在也没有饥荒,手里还有几个余钱,日子只会越过越好。”

安排了一圈,孟月仙这才拿着简单收拾的包袱跟着陈丽丽出门去。

天彻底黑了,狭窄的小路只有两侧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勉强看得到路,一直走到路口,才出现幽暗的一盏路灯。

早就等在路口的幺妹扶着自行车,等半天才看见两个人走过来,“月仙姐,我带你去,你放心,工资我都给你安排好,一点不带差的。”

“幺妹,啷样事都跟我姐讲嘛。”陈丽丽对着幺妹不忘嘱咐。

“没得问题。”

孟月仙坐上自行车后座,两只手紧紧地搂着她的后腰,狭窄的巷子里幺妹骑得飞快,一点不怕撞到人。

从破旧狭窄的上步村骑到了大路上,路灯一点点多了起来,街边的房子也从低矮平房慢慢变成规整的二层楼,再到一处高档小区。

幺妹在门卫那里打了招呼,拐了一个弯儿停在一栋房子前面,孟月仙下车看着眼前的二层小楼有一瞬间的恍惚。

活上两辈子她也知道,这样的房子都是非富即贵的人才能住得上的。

幺妹把自行车停在一边,带着孟月仙开门。

“门要一直关起,怕她乱跑。”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开了门,进屋先在门口的鞋柜里掏出两双拖鞋来。

“这家人爱干净,但是你凑合干都行,隔几天他还要请人来家里大扫除,他不经常在家,在家也看不到人影,你的工作就照顾好老太太就行。”

换了鞋的两人走进其中,幺妹打开沙发边上的台灯,带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。

“这是厨房,用的煤气罐,我教你怎么用,要是用完了得打电话叫人来送。”

“这是你的房间,晚上睡觉要开着门,老太太就在隔壁,万一要叫你,关上门你可就听不见了。”

“这是轮椅,早上起床你得推她出去转转。”

“老板放钱在这个盒子里,你买菜就在这里拿,发工资会给你装在信封里头。”二人转到了餐桌前。

幺妹一口气说了太多话,顺手拿起托盘里的玻璃杯,倒了一杯水,咕咚咕咚喝了进去。

“别的也没什么,就是她脑子有时候好使有时候抽风,你就当听不见,防着她,有时会打人,你躲到起,这个钱确实不好挣,干不下去你就回来,要不给我打电话,我给你写个号码。”

她又走到电话旁边,拿起纸笔,写下一小串数字。

“月仙姐,那我走啦,先坚持几天,夜班的人我接着找,找到就换下你。”

“行,那麻烦你了。”孟月仙这才第一次开口说话,要记得太多,她怕自己忘记任何一条。

她站在门口目送幺妹跨上自行车一拐弯就没了人影,这才回去。

棕红色的木地板,米白色的墙面,水晶吊灯。

深棕色的真皮沙发,实木电视柜,靠墙是一整面的书架,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按颜色高矮排列。

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一张照片,本来还好奇什么样的人可以住进这么好的房子里,竟然连张照片都不舍得去照。

她悄悄走进老太太的卧室,床上的老太太睡的很好,有些瘦弱的身子薄薄一片,隐藏在被子底下。

孟月仙又悄悄走出卧室,进了洗手间,惊喜地看到吊顶露出的热水器。

上步村的公共澡堂子她只去过一次,里面的环境实在没法去第二次,她宁可在家里自己烧水提上楼洗澡。

这回终于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,她果断拿了换洗衣服,反锁了卫生间,热水喷洒在她的脸上,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,根本没注意门外的动静。

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~我爱你有几分~”

哗啦啦的水声跟歌声,静静回响在寂静的深夜。

一身疲惫的男主人此时刚刚回到家。

他皱了皱眉,径直走进老太太的房间看了看,这才上楼去。

不多时,手里提着行李箱的男人走下楼,在餐桌前的盒子里留下一沓钱后走出门,直接钻进门外等候的车里。

此时畅快洗完澡的孟月仙身无寸缕,用手抹了抹镜子上的水汽,看着镜子中重返年轻的容颜。

换了一个月的水土,她的皮肤变白了许多,双眸带着水汽,嘴唇像是陈丽丽抹了口红那般娇艳,湿发勾勒散发熟韵的曼妙身躯。

原来她曾经这么美,可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
十八岁就嫁给了顾爱国,不停地生孩子,地里干活,时不时还要挨一顿拳头,眼里的光就那么慢慢没了,一天造的不像个人样。

后面经历那一连串的打击后,没几年头发都是灰白,脸上只有死意,所有人都绕着她走,生怕她的灾难会传染到别人身上……

她收回漫天的回忆,回过神再次审视镜中的自己,满意地摸了摸镜子中的脸蛋。

孟月仙,这辈子可把自己当个女人吧。

痛痛快快洗了澡的她,回到自己的卧室,给自己的被子换了被套床单这才美美钻进被窝。

刚刚睡着没几分钟,她就被喊叫声吵醒,从床上猛地坐起,恍惚了一瞬,这才知道自己在哪,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往隔壁跑去。

床上躺着的老太太闭着眼,两只手胡乱地往天上抓。

孟月仙努力安抚,老太太还是叫喊不停,挥动的双手打在孟月仙的手上还挺疼。

孟月仙手忙脚乱,脑门心子直冒汗,实在没招的她一把握住她冰凉的双手。

“阿姨,做噩梦了?你睁开眼看看?”

被噩梦缠住的老太太呜呜地哭出声,像是个孩子一般,挣扎的力度也越来越小。

孟月仙抽出一只手,轻轻拍在她的背上,嘴里哼出歌来。

“月儿明,风儿静,树叶儿遮窗棂啊

蛐蛐儿叫铮铮,好比那琴弦儿声呀

琴声儿轻,调儿动听,摇篮轻摆动

娘的宝宝闭上眼睛,睡了那个睡在梦中……”

刚唱了一段,老太太就一动不动安稳地再次入睡,孟月仙又守了一会儿,这才悄悄回到自己房间。

她瞟了一眼客厅的时钟,四点十分。

再次睡着的她还没睡上一会儿,就被一阵破口大骂吵醒。

“你偷我粮票~厂里面公分俾你吞咗!我个银包喺边度?”


孟月仙此时脑袋嗡嗡作响,浑身散了架子,脑袋刺痛。

一句低沉磁性的男声穿透雨幕响在耳侧。

“有没有事?”

孟月仙满脸雨水,努力睁开眼,看不清逆光而站的男人,她紧紧搂着丫蛋儿,心里慌乱的不行。

“送我去医院!”

男人的大手一把拉起她,带着迷迷糊糊的孟月仙走到车前,打开车门。

孟月仙抱着丫蛋坐上车,冷得打着摆子。

一路疾驰,没两分钟已经到了医院门口。

孟月仙抱着丫蛋儿匆匆往医院里跑,眼看着护士将丫蛋接过,脚底一软跪倒在抢救室门口。

“你先去看下伤口。”男人扶了扶眼镜,冷静地出声提醒。

孟月仙抬起头,这才看清男人的脸。

男人干净利落的短发带着水珠,带着一副金属框眼镜,隐在镜片下的是一双狭长的眼睛,目光专注而深邃,鼻梁高挺笔直,薄唇抿成一条严肃的直线,衬衫湿透,浑身散发着儒雅学者的气质。

孟月仙从地上踉跄站起,谢过男人的好意,“没事儿,谢谢你送我们过来。”

“你的头还在流血。”男人用指尖指了指她的额角。

孟月仙随手擦了一把,摇了摇头。

“不碍事。”

匆匆而来的护士叫走了孟月仙,医生开单子缴费。

孟月仙站在缴费窗口迟迟掏不出钱。

遭了,刚刚被撞倒,钱撞掉了,她此时身无分文。

窘迫的她趴在缴费的小窗边,身上还在滴水,“能不能过一会儿交钱?”

窗口那头的工作人员露出不耐烦的表情。

“不行。”

孟月仙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,看着外面的大雨想不出该怎么解决。

自己跑回去再跑回来,要耽误多少时间。

“多少钱?”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“要不你先给我垫上,我还你。”孟月仙回头,不知道何时,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。

男人掏钱,孟月仙拿着厚厚的单子交到护士手中,这才喘口气。

“我还你钱,谢谢你今天帮忙。”孟月仙浑身发软,跌坐在走廊的长凳上。

上辈子丫蛋也高烧过一次,等借到钱去了医院,已经晚了,得了脑膜炎,后面说话都说不利索。

没想到重活一世,丫蛋还是发高烧打摆子。

她在去医院的路上不停祈祷,祈祷丫蛋身体健康,祈祷老天爷,不要让可怜的丫蛋失去说话的能力。

“你要不要先去看下你的头。”男人还在关注孟月仙头上的伤口,“毕竟是我撞的你,你没事了我才能走。”

孟月仙摇摇头,“是我突然冒出来,闯到路中间的,不关你的事。”

确实不关他的事。

孟月仙没有碰瓷的想法。

男人有点纠结,不放心地指了指她头上的伤口,“一直在流血,你确定没事吗?”

“我确定没事,你把地址写给我,我还钱给你。”

“这点钱就算了,那我真走了。”男人刚刚转身,却被孟月仙拉住衣角。

“还是写一下吧。”孟月仙是有骨气的,她不想欠钱,上辈子欠钱的日子过够了,况且她又不是没钱。

男人顿了顿,从包里掏出纸笔,写下地址。

“我不需要。”

“你需不需要我都会还的,今天麻烦你了。”

孟月仙脸色苍白,额角淌血,可眼睛分外明亮,看得男人有些晃神。

直到男人坐回车上,看着自己衣角上的血渍出神。

那是她的孩子吗?

她不知道疼吗?

她的丈夫在哪里?

为什么没人帮她?

抢救室门口。

孟月仙焦急等待,直到医生走出,说了丫蛋儿没什么大事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
“你们慌慌张张,像是出了车祸一样,这不就是个感冒发烧嘛,慌什么慌。”

“车祸?但是我家丫蛋儿发烧真没事吗?”

“没事,送来的及时。”

“那就行,谢谢大夫。”

孟月仙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头。

不怪大夫把她当车祸处理,她头上淌血,抱着个昏迷的孩子冲到医院里来,浑身还湿漉漉的,倒像是被车撞倒的样儿。

病床上的丫蛋儿挂上了点滴,潮红的小脸这才变得正常。

顾东两口子匆匆赶到,找了半天,才找到孟月仙所在的病房。

两夫妻冒着大雨下班,到家就看见顾西坐在客厅里头。

“丫蛋儿发烧,咱妈抱着去医院了。”

红梅顿时着了急,早上还好端端的,怎么晚上就发了烧。

一路上红梅自责不已,赶到医院,先伸手摸了摸丫蛋儿的额头确认没事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
孟月仙身上还带着血迹,恍然不觉得自己伤势如何,还是红梅心细,赶紧带着孟月仙去护士那里包扎。

“妈,你这头上还淌血呢,怪吓人的。”

“来得着急,雨又大,又举着把伞,闯到马路上都不知道,撞人车上去了,人家还给丫蛋儿垫的钱,地址在我这。”

孟月仙掏出口袋里的纸,却已经看不清字迹。

衣服淋得透透的,纸条早就被泡湿。

“唉,这可咋整,还说要还钱呢……”孟月仙努力展开皱巴巴的纸,字迹已晕成一片蓝黑色。

“把你撞成这样,不赔钱都不错了……”

“人家还把咱送到医院,还给丫蛋垫钱。”

“地址也看不清了,想还都还不成了。”

孟月仙看着稀烂的纸条没了办法,算了,只能说好人一生平安吧。

折腾了半宿,红梅陪床,顾东跟孟月仙先回家。

红梅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,请了一天假先陪孩子再说。

孟月仙眯了一会儿,早早起床去菜场买菜,做了一饭盒红烧肉,送去医院,才去上的班。

下了班又匆匆往回赶,倒不是着急去医院看自己的大孙女丫蛋儿。

在医院有医生有红梅,丫蛋儿倒是没啥问题。

孟月仙紧赶慢赶,来到了水围村高中。

正值放学时间,大批的学生从校园里鱼贯而出。

孟月仙还不知道自己错过没有,却看见门口不远的地方,一群人围着起哄,还有不少学生在看热闹。

“你这么早回家干嘛,陈远请我们去吃肠粉,去公园划船。”

“你别以为谁都能去,在这装什么清高!”

几个男男女女将顾北团团围住,拉拉扯扯。

顾北咬着唇角,眸光含泪,两个胳膊紧紧抱着自己。

“我不去。”

啪——

“你以为你是谁?臭表子!”

一个穿着牛仔短裙的女学生扬起手,一巴掌打在顾北脸上。

顾北捂着脸,垂着头,屈辱的眼泪流下。

啪——

又一巴掌,却是扇在了短裙女学生的脸上。

女学生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,孟月仙挡在顾北身前,甩着手腕。

“再瞅把你眼珠子扣下来!”


顾东脱下帽子,身后跟着的媳妇儿红梅也进了屋,怀里三岁的丫蛋儿被老四顾北接了过去。

“妈,我就借到二十块钱,实在是借不着更多……”

李红梅经常从娘家借钱,要不是家里几个哥哥还没结婚,估计连这二十块钱都借不出。

孟月仙看着年纪轻轻嫁到自家受苦的儿媳妇,心里都是愧疚,接过顾北手里的大孙女,疼惜地摸了摸丫蛋儿冻冰凉的小脸蛋。

“丫蛋儿,冷不冷?”

顾丫丫摇了摇头,也不吱声,奶奶一直告诉她,丫头要有丫头的样儿,不能咋咋呼呼,以后嫁不出去,她收敛了不少。

孟月仙从怀里掏出三千块钱,厚厚的一沓钱让所有人到倒吸一口气。

“妈,你这是抢银行拉?”

“妈,你可别想不开真去犯法啊。”

七嘴八舌的话让孟月仙头都大了。

“我把咱家地卖了,明儿把车票买了,后天就出发,咱以后的家就在深市。”

炸雷般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。

刚刚孟月仙说一起陪着老三去上大学以为是玩笑话,现在竟然是真事。

“地咋可能这么值钱?”

顾西觉得奇怪,北方的荒山哪值得了这么多钱,几百块钱都是多的。

“咱家地里有金矿,别人告诉我的,我找了南方老客低价给卖了。”

这倒是说得通了,毕竟没有哪个冤大头会买鸟不拉屎的荒山上的一块地。

可顾南有点内疚,他突然后悔了,家里的这点家产都变卖了,一家人跑去那颠沛流离,只为了上个大学。

“妈,那金矿咱不卖多好……”

孟月仙看着一个个年轻的脸庞,一字一顿地说出决定。

“咱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,还是卖了好,人家南方老客说了,以后深市遍地黄金,咱们借了老三的东风,全家去捡捡金子,丫蛋儿打小在那上学,你们在那安家找对象,这里的房子跟地啥用都没有。”

孟月仙还是想征求下儿媳的意见,毕竟要走那么远,“红梅,你愿意跟着我们走吗?”

李红梅有点懵,头一天还默默流眼泪等着自己主动去娘家借钱的老婆婆变了,一下变得雷厉风行,往常那个懦弱需要保护的女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
“妈,我嫁给顾东就准备跟他过一辈子的,他去哪我去哪。”

“成,红梅,从娘家这几年借的钱你拢拢帐,拿去还了。”

“顾西,你爸欠的五百多块钱拿去挨家还了,账本在抽屉里头。”

“妈,你刚刚说还欠八百多吗?”

“我不得往多了说嘛,你麻溜去还了,人家问你咋有钱的,你就说红梅家哥给的。”

“顾南,你去车站买票,多揣点钱,买一张卧铺剩下的都买硬座儿。”

“顾北,明儿个你去学校给你们姐俩退学,老师问,你就说不念了,穷得念不起。”

“顾东,你陪着红梅去,给老丈人买点烟买点酒。”

“顾念,去街上买点车上吃的,不要舍不得钱,穷家富路。”

家里的几个子女都被安排妥当,所有人这才有了实感,他们真的要离开这里,去那个完全陌生的地界。

顾南忍不住出声提醒孟月仙。

“妈,你真想去吗?那里人生地不熟,要不等我适应适应给你们找好落脚的地儿,你们再去?”

孟月仙摇了摇头,眼里都是坚定。

“老三,咱家想要翻身就靠此一举了,你好生念书,别的事不用你管。”

所有人都被安排出了门,孟月仙拿着三十块钱揣进兜里去了隔壁胖媳妇儿家。

刚吃过饭的胖媳妇儿正在收拾桌子,男人今天加班不回来吃,孩子吃过了饭正趴在炕上写作业。

“月仙来啦?吃饭没有?”

“我来找你有点事儿。”

“啥事儿?”她把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,拉着孟月仙坐在炕沿上。

“后天我们家就走了,去深市。”

“啊?”胖媳妇儿嘴都合不上了,“去哪?”

孟月仙把三十块钱掏出来往她手里塞,“这么多年,你这没少帮助我们,一块两块地借钱给我,我还从来没还过。”

今天在她的帮助下,老顾家把钱还了,胖媳妇儿也替孟月仙高兴,可没想到孟月仙还钱的事儿。

“你这是干啥,那顾南上大学都得用钱呢,你还欠那么多饥荒……”

二人推搡半天,孟月仙还是塞进她的手心里。

“撕吧啥,孩子看着呢,你家也不容易,孩子他爸挣得不多,你家那弟弟还老冲你要钱,你攒两个不容易,我现在有钱了,你就放心拿着。”

胖媳妇儿推着推着力气就小了,默默收了手心里的钱。

难,都难。

林区里讨生活哪挣得了什么钱,都是牙缝里省下一点算一点。

孟月仙知恩图报,她现在有了就先报答搭救自己的人。

“咋就要去深市呢?那老远……”胖媳妇儿收了钱,有些不好意思。

“孩子上大学,我们也跟着去看看,呆在贮木场挣那几个都不够看病的,饥荒也还不上,还不如去那试试。”

“那咋走得那么急?”

“不乐意呆了,你也瞅着了,再待下去不定老顾家出什么幺蛾子呢。”

胖媳妇儿点点头,都住在一个屯子,以后日子长着呢,都是亲戚,低头不见抬头见,老顾家没一个省油的灯。

“以后可别再老实巴交的,出了外头,没了别人给你撑腰,那孩子都得指望你,咱俩当了十来年的邻居,这十来年你跟我说的话还没今天一天说的多。”

孟月仙的性格,她最是了解,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。

出去卖菜,人家讲价,她也不会回嘴,老是吃亏。

孩子被别家孩子欺负,她也只会哭,让孩子躲着走。

老顾家欠她那么多钱,直到今儿才知道。

“我不想再窝囊了,我改,要是老顾家的人问我们去哪了,你别说,就啥也不知道。”

“那还用你嘱咐我?那你这房子咋整?”

“我来找你就是房子的事儿,等我们走了你帮我照看照看,找人帮我卖了。”

“行,那你到了那给我来个信儿,能卖的话我好把钱汇给你。”

两人依依不舍说了许久,她这才回到自己小院。

顾南第一个回来,把手里的车票递到孟月仙的手里,她也做好了一大桌的饭菜。

孟月仙不识字,只觉得车票沉甸甸,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有什么结果,但是她想试试。

养的几只瘦鸡都被宰了,跟秋天上山采的蘑菇炖出一大锅,蒸了一大锅白米饭。

头一次吃得这么奢侈,不再吃土豆炖白菜,玉米饼子。

顾南最后还是试探地问了问。

“妈,真去吗?”

孟月仙抬头看着风华正茂的三儿子,笑出了泪花。

“去。”


孟月仙没去找什么处长跟站长,此时找他们用处已然不大。

她决定先去找李厂长商量商量再说。

李庆安收到孟月仙给的货款,第一时间先给工人发了部分工资,缓解了燃眉之急,可孟月仙的到来,还是带来一个坏消息。

坐在办公桌后头的李庆安很是头疼,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。

“铁路我们也没有关系,你一个外地人,我一个外地人。”

孟月仙陷入沉思,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步子一下真的迈大了。

“你说我去找市长呢?”

孟月仙把希望寄托在‘有困难找政府’这句话。

李庆安摇摇头,“你这芝麻大点的事,人家会见你吗?”

“试试呗,不试试怎么知道。”孟月仙直接起身离开。

她不想眼看着希望破灭,总要做点什么。

市政办公楼,烈日当头。

孟月仙站在大门前怎么也进不去。

刚刚门卫直接把她拦了下来。

“市长不在,明天再来吧。”

孟月仙不相信,明明她停自行车的时候见两个人正热火朝天地谈论新市长。

“新官上任三把火,这余市长现在还在里头开会。”

“开会都算好的,走访几天了,老赵天天说腿疼……”

“余市长这是要大刀阔斧啊,不知道谁要倒霉。”

孟月仙竖着耳朵蹲在自行车前头,一直用手拨弄脚蹬子,假装修车,直到两个人骑着自行车离开,这才站起身来。

她不信门卫的话,扫了眼墙上悬挂的照片,确认了几遍市长的样貌,就站在门边等待。

太阳大,她就躲在树荫底下,累了,就坐在马路牙子上,出院门的每一个人她都怕错过,不敢喝水怕上厕所,饭也不吃,就等在门口。

天渐渐黑了,大院里的人出来的越来越少,楼里的灯一盏盏熄灭,只还剩下一盏。

门卫都换了班,孟月仙还在门口。

就在孟月仙以为这新市长会住在里面的时候,楼里的最后一盏灯熄灭。

孟月仙有些体力不支,坐在马路牙子上,望眼欲穿地盯着大门。

昏暗的夜色中走出一个男人,手里拎着黑色的公文包,穿着衬衫短袖,黑裤子,一脸疲惫。

孟月仙搓了搓眼睛,确认无误,一个健步就冲上前去,接着眼前一黑,软软地摔在了地上。

等孟月仙睁开眼,入眼都是白茫茫,白色的天花板,白色的墙,自己身上盖着白色的被,手上打着吊针,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让她皱了鼻子,床边坐着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。

见孟月仙醒了,男人开口。

“同志,你醒了?”

孟月仙头晕眼花,努力睁大双眼,看清说话的人。

竟然是余市长!

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昏了,还是被市长送到医院里来。

孟月仙强撑着身子想坐起,怎么也起不来。

“你没事就好,大半夜的吓死个人。”余市长五十来岁,面目看着很是和蔼可亲。

“余市长,我一直在等你,我想坐起来跟你说,但是我好像起不来……”

“哦?等我?”余市长自然知道这女人是在等他,毕竟深更半夜的大院门口,一个女人冲自己跑过来。

孟月仙还是咬牙撑起身子,躺着跟人说话实在不礼貌。

“余市长,我有点困难,都说有困难找父母官,我实在走投无路才找到你这。”

余市长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,“你说。”

孟月仙清了清沙哑的嗓子,“余市长,我现在有一批货马上就要运往黑省口岸,可排单排到了半年以后,我只能到您这寻求帮助。”

“半年?”

“我本想着是咱们铁路干线排单满,可以理解,可排在我后头的人直接排在明天,同样运往黑省。”

余市长脸色如常,看不出喜怒。

孟月仙坐直了身子,“都说现在办事难,没关系更难,如今市场开放,政策放开,可我们这些讨生活的外乡人真是寸步难行。

半年对于一个商人来说,实在致命,这批货是为了出口俄国,如今俄国百废待兴,现在打通这条货运通道,未来深圳有望成为中俄贸易的重要枢纽。”

后面半截话当然是从李厂长那里顺来的。

余市长点了点头,孟月仙接着往下说。

“如果每个来深市投资的商人都必须找关系,那深市又该怎么发展?正常排单我认,但是靠关系才能尽快发货,我不认。”

绕了一大圈,才真正绕到了重点上。

“你就是为了这个等到了大半夜?”余市长看着眼前的女人,有些不理解她的执着。

“余市长,您不知道我们外地人来深多难,我们想留在这,想拼搏奋斗出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地方,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,可我不是车站货运部处长的亲戚,就必须血本无归吗?”

“你先休息,明天来办公室找我。”

孟月仙苦笑,“我要是能进得去大院,何苦在外面等你呢。”

“明天大胆来,没人拦你。”余市长起身,“你先休息,什么都明天再说。”

“余市长,那我明天去找你。”孟月仙吆喝了一嗓子,余市长已经出了门。

孟月仙哪还睡得着,睁着眼睛等天明,天一亮就爬起来。

自行车还锁在市政大楼的门口,她直接打了个车去曙光服装厂。

“什么?你真等到了?”

“嗯,今天咱俩一起去。”

李庆安还觉得不可思议,因为这个办法实在太笨了。

李庆安骑着自行车带着孟月仙,赶到市政大楼。

孟月仙有些忐忑地往里走的时候,发现昨天的门卫根本没拦她,就带着李庆安快速往里走,生怕门卫反悔,又把两人拦在外头。

李庆安看着每个办公室的门牌,这才找到了市长办公室,敲了敲门。

“进来。”


搬货的女人烫着满头小卷,身上穿着条橙色条纹布拉吉。

“咋地?你想租啊?”

“你这租金多少钱一个月啊?”

“一百五,房东老头可不好说话,一分钱不少,死老头子,那么多铺面,抠得要死……”女人有些气闷,手里的箱子‘砰’地扔在地上。

“你这衣服款式好啊,这卖多少钱一件?”孟月仙弯腰用手摸了摸纸箱里的衬衫。

“处理价,你要拿就给你算十七,平时卖都得二十五,满黑湖哪都找不着这个价儿。”

红梅也跟着伸手摸了摸,又抖落开,看款式。

“我们再转转。”红梅放下衣服拉着孟月仙往前走,“这比咱之前卖的积压货年头还长,版型料子也不好。”

孟月仙点点头,“什么新鲜东西也运不到咱们这偏远地区来。”

进价高,所以卖价就高,关店甩卖都能卖到十七块钱一件,孟月仙手上的货进价低,这要是开店卖的话,应该也是个好差事。

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老家的二姐孟春桃。

二姐一家对她最好,过得也是最苦。

虽然二姐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,二姐夫也没说离婚再找,两个人的感情很深。

如果盘下一家店,二姐一家能一下改善生活。

打定主意,孟月仙回到招待所就先去老板娘那里打长途电话。

“喂?我找一下检尺员孟春桃。”

孟月仙捏着电话等了几分钟,这才从里头传出女声。

“喂?”

“二姐,我是月仙……”

孟月仙先问了家中二老的身体,后简明扼要地陈述自己的打算。

就在几个月前,孟月仙一家突然搬走,老顾家找不到人,还专门跑到青松林场,去问孟春桃小妹一家的下落。

孟春桃都懵了,给老弟打电话才知道孟月仙前几天来过,还留下一笔钱给他。

从来没有什么电话会打到贮木场找她,这一接竟然是失踪许久的孟月仙。

孟春桃一开始还埋怨这个妹妹,可后又想到,自家对象跟顾家几兄弟处的关系好,容易说漏嘴,想必是因为这个才没联络。

等听完孟月仙的计划,孟春桃简直不敢相信。

“那么老远,人生地不熟的……”

虽然他们夫妻两个工资都不高,可也稳定,家里有个自己的平房,没孩子也没多少花销,只需要供养老婆婆一个人,也不算艰难。

“你就来吧,我给你出路费,盘店铺,货都给你铺好,你又不赔啥,只不过你得让姐夫嘴牢点。”

“月仙,你攒两个也不容易,家里那么多孩子,我咋好意思花你的钱呢。”

“我现在用不着你操心,你就放心过来,过几天我就得走了……”

打小孟春桃可是把这个小妹小弟拴在裤腰带上带大,感情自然不用说,而孟月仙人老实,也不是那么撒谎撂屁的人,她的话,孟春桃自然相信。

可两个人真辞了这工作?去陌生的地界开店?

“那我俩真去?”

“来吧,我给你汇钱,你买好票就打这个电话,我好接你。”

孟月仙希望二姐能信她的话。

“不用你汇钱,我俩自己有,到时候你接我就行。”

挂了电话,孟月仙就开始盘算今天中午刚刚看到的店面。

红梅做这个最有眼光,她先去顾东红梅屋里商量。

顾东一听说孟月仙叫二姨过来开店也赞成。

“我二姨没少帮助咱们,小时候过年衣裳都是我二姨给买的,咱现在有能力,指定得拉我二姨一把。”
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呢,在黑湖开个店也花不了多少钱,货还是现成的,咋都比在林场贮木场检尺强,红梅,你说咱中午看的那家店咋样?”

红梅眼睛一亮,“位置刚好在一个转角,房租也不贵,原来就是卖服装的店,都不用怎么装修,我觉得行。”

“我也这么觉得,那咱明天去碰碰。”

第二天一早,李海跟在孟月仙一家后头出门。

听孟月仙要租门面,他也不奇怪,毕竟手里有现成的货源,摆在仓库里头,不如摆在店里卖一卖,两头赚钱,是个好主意。

等几人赶到,刚好碰见房东正在门上贴手写的出租信息。

“大爷,租多少钱呢。”

一个老头佝偻着腰转过头,语气不善,“写着呢,一百五一个月,押一付一。”

老头审视着眼前的一帮人,仔细看向站前头的孟月仙。

孟月仙穿着淡粉色的衬衣,牛仔裤,一双方头小皮鞋,穿着打扮一看就跟黑湖市的人不一样,但是口音又是北方人的口音。

“长租给便宜不呢?”不讲价可不行,孟月仙还想砍一砍。

“便宜不了,要不你就一年租,给你算一百三,一分钱别跟我讲。”

现在生意不好干,根本没人愿意交一年租金,他也是随口说个诱惑人的价格。

“大爷,我们这旁边就是仓库,指定是长干,这样,我三个月一交你给我算一百三,我们这钱都花在货上了,等三个月一过,我再整年交,你给我算一百一。”

老头摇摇头,“哪有这么讲价的,要么一年交,要么就一百五。”

“你就说咱这条街,家家生意都不好,租金再商量商量。”

“商量不了,我空着就空着,低了我不租。”

“你看你租那些做两天就跑的,还得重新找人租下来,不如就租给我,一年交,我添点你抹点,一百二,行不行?”

老头寻思,租了几次,都是干不到仨月就走,空又要空一个月,也确实这么回事。

孟月仙又接着说,“大爷,到时候我这生意一好,这条街都能被带起来,你铺面这么多,到时候再租我一间,我好卖俄国过来的好东西。”

老头犹豫片刻,这才出声。

“那今天就交钱。”

孟月仙本就是准备一年一交,肯定是划算,但是为了一百二的价格,转了一个大圈。

红梅在一边悄悄竖起大拇指,还得是老婆婆。

挑好铺面,签完合同,孟月仙几人进了店里。

铺子面积差不多六十多个平方,墙面雪白,地上铺设的花瓷砖,只需要打扫打扫,门头一换就能开门营业。

孟月仙约莫了一下时间,货也差不多到了,去火车站再去问问。

到了窗口问了车次,还真到了。

红梅把提货单身份证交过去,工作人员核对过后,带着众人进站看卸货。

一车皮的货物光卸货就花了三个多小时,李海带着顾东去车站边找了货车跟力工,李雪峰、李雪松两兄弟上了车,这边卸,那边装。

好不容易折腾到仓库,天都黑了。

再一点点搬进仓库,全家齐上阵分货,摆货。

李海也没干看着,跟着上手帮忙。

等都搞好,已经是凌晨,每个人浑身像是散了架。

第二天中午都是强支棱着起床。

黄刚接到李海的电话,麻溜赶过来挑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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